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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二月,本该日媚风暖的江水南岸此时却反常地笼了几重浓雾,虽说无常天气之下乍暖乍寒本是一种惯常的气象,但就在这江畔建康城里,气氛却是急转直下。

话说这一年,也就是大晋永昌元年正月戊辰,大将军、江州牧王敦于武昌举兵,以清君侧,诛杀镇北将军刘隗为名,合兵五万,顺大江而下,直趋建康。军情传来,朝野震动。

“太快了,何以半月不到就过了潘阳郡?”司马睿,也就是后世所言的晋元帝,稍显惊恐又略带疑惑地问向御座前的几位大臣。

几个时辰前,朝廷接到宣城郡守上报说在大江之上“巨帆联袂,遮天蔽日,目不可极尽”后,皇帝便立即召集了几位贴身的国家重臣到建康宫侧清暑殿议事。

潘阳郡治广晋城离朝廷所在的建康不过三百里,顺江而下旬日可至,难怪司马睿惊恐之情难掩。

“陛下,臣议或许是襄阳甘卓处未起兵阻拦,而湘州谯王司马承处兵力残破,止固守耳。”尚书左仆射周𫖮拱手说道。

“所以用甘卓任安南将军,不就是让他牵制一二吗?速付有司督促其进军武昌,以分敌势。”

说话的是尚书令、金紫光禄大夫刁协,其人实乃司马睿心腹。东晋新建,制度未立之时,朝廷的典章制度根本就是此人一手制定的。所谓“抗志高亮,才鉴博朗”之人也。

不过就像历来才高之人必气傲,刁协性格强悍,和当世人事都有很多违逆之地,就像此时,那周𫖮虽说是你下属,可人家是对着皇帝说的,你接什么茬?又常因酒醉失言,訾议当朝官员,令众人侧目,亦令一众士族厌恶。

司马睿没计较刁协抢话,点点头表示同意,中书令温峤立刻吩咐门下几名内制去有司晓谕一番。

“先不论甘卓,湘州谯王处是否应遣使交通一二?”右仆射郭逸对上提议道。

“湘州残破,又经杜弢之乱,臣以为可遣使谕谯王司马承可稍退一二,引广州刺史陶侃援兵再行北上。”刚刚吩咐完几名内制的中书令温峤回身答道。

“湘州一退,王敦岂不更没有后顾之忧了?”刁协问道。

“湘州无兵,何谈出兵?谯王贵重闻名,不可轻弃,应引陶侃南海军自保,寻机北上。”周𫖮面对刁协言道。

“名王再如何名,能名过皇帝吗?谯王驻湘州,本身就是为皇帝守武昌之意,岂能本末倒置?”刁协反驳道。

“那也要湘州有兵才行,须知谯王才去湘州两年。”周𫖮顿时气急。

话说自从大晋在这江东之地立足之后,武昌王敦就成了建康城里司马氏朝廷防备的假想敌,以安南将军、凉州刺史甘卓镇襄阳,以谯王司马承镇湘州,都是为了防范王敦作乱。去年七月又以征西将军戴若思镇合肥,以镇北将军刘隗镇淮阴,固然是因为镇西将军祖逖病重难持,所以设镇以防备北患,但谁又能否认这不是为了牵制王敦?

特别是镇北将军刘隗还与王敦有隙,状若仇人。

本来朝廷设置巧夺天工,足以压制王敦不臣之意,可谁承想镇西将军祖逖一旦病重,旬月就去世了呢?

武昌失了北边的防范,王敦野心一起,今年正月忽然就反了,而那几位将军甚至才刚刚到任。

“名王不能轻弃,名城就能轻弃了吗?”刁协反问,周𫖮干脆不语。

“尚书令说的没错,名城不可轻弃,让元敬守城,不过不用主动出击。”元敬便是谯王司马承的字,司马睿到底还是听了刁协的,毕竟“抗志高亮,才鉴博朗”这两句本身就是司马睿对刁协的评价。

周𫖮心知这是王敦一乱,司马睿对他们这些士族起了些忌惮,甚至连士族们捧起来的谯王都隐隐得有些不信任,便不再应声。

“征西将军与镇北将军还有半月即可到达建康,可谕之让其从速。”中书令温峤说道。

“来得及吗?”皇帝问道。

“必然来得及。”刁协厉声答道,周𫖮也一齐发声,不过听到刁协说话,却是悻悻闭嘴不语。

“王敦作乱,沿途多有志士阻拦,更有庐江郡石城、宣城郡春谷、淮南郡历阳、乌江等数座江防重镇,必然来得及。”刁协解释道。

司马睿点点头,复又从御座上站起。

“诸卿,且精诚合作,戮力同心。”皇帝如此勉励道。

清暑殿内士族人物如周𫖮、温峤,寒门如郭逸,两相不待见者如刁协,皆俯身拱手应承,不论实际,但看朝堂庙算,真真是天运在晋了。

不过庙算再如何妙算,也不过是理论,须知真本事,还是要马上走一遭的。

就在这建康城南的蒋山,也就是后世称的紫金山了。山下南麓一片猎场,十数匹江北大马与其上的十数个正当年的武士随着为首一人正在围猎之中,目标却是小小一对野兔。

“殿下,太子仆温携来了。”从猎场入口处驰来一骑,待到一行人身侧却是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对领头之人喊道。

原来这队人马的领头之人正是司马绍,所谓大晋皇太子是也。

“萧克,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约束,况且繁文缛节费时费力,须知你翻身下马的时间都够你说上几遍事由了。”

司马绍端坐马上,眼神却瞅着十几步外那对白日宣淫的一对野兔。

“殿下把属下从一兰陵郡贫寒单门之人拔擢为太子卫率,属下实不敢废节。”马下单膝跪地之人说道。

“起来吧,温携来干嘛,他怎么说的?”司马绍张弓搭箭。

“尚书令刁公提议殿下出镇吴郡,皇帝召殿下商议此事。“萧克起身回答道。

“你说孤该出镇吗?”司马绍刚说完,一箭射出,却是将那一对野兔齐齐钉死在草地上。

“但说无妨。”司马衍眼见野兔被射死后萧克仍没有回话,便说道。

“恕属下妄语,往日出镇,自然能固实羽翼,但眼下王敦乱军在西,出镇反而分了建康城的兵。“萧克说道。

”说得好啊,那为什么刁协还要孤出镇呢?“司马绍示意左右将那对野兔拾来。

“属下,不知。”萧克在马下踟蹰回答到。

“你其实知道的,不知道岂不是孤看走了眼?无非是朝廷庙算此役必胜,然后刁协趁机赶孤出中枢罢了。”

须知平日出镇,领大军,驻严城,郡中高才景从,确是固实羽翼的好事,可此时出镇,怕不是只能领个千把军士,和单车上任有什么区别,更别提将来王敦被平了,战功却没分一点,哪还有朝廷上说话的底气,怕不是将来山陵崩后还得做个御座上的木偶。

“罢了,你叫几人将那野兔和其他猎获煮好了送到温携那,孤现在就过去。”司马绍不等萧克唱喏就打马转身,身旁人马也一齐随之而去。

“太子殿下。”猎场入口处,太子仆温携远远见到司马绍骑马而来便上前相迎。

“温卿看此物。”司马绍翻身下马后拉着温携上前,又拿起马身上的马镫。

“那边还有一个,双镫,此物如何。”司马绍得意洋洋地问道。

温携心中颇感无奈,自从大晋在江东立足后,这皇太子就像着魔一样,经常捣鼓些奇淫巧技,偏偏好像还都挺得用的。不管怎么说,搞奇淫巧技总比“圣质如初”的惠帝要强吧。

”殿下,此物极好,但无用。”温携说道。

“为何?”司马绍不解。

“江东无马。”温携回答道。

看着身侧的江北大马,司马绍尴尬地轻笑一声,这恐怕是他这三年来渐渐觉醒现代人的心智后第一次发明被这位中书令温峤的堂弟,太子仆温携认为无用了。

“不过此物确比北虏单镫方便,殿下实天纵奇才。”温携面无表情地奉承道,看不出是真心还是阴阳怪气。

“尚书令刁公要我出镇吴郡?”司马绍放下马镫。

“确有此事,不过中书令温峤与左仆射周𫖮反对,皇帝遣臣来问殿下意见。”温携回答道。

“太子仆有什么要教孤的吗?”司马绍踱步走到猎场入口处的亭子里,瞅着亭子的椅子坐了下来。

“殿下,臣以为刁公有些过于揽权了。”温携随着司马绍走进亭子,却没有坐下。

“太子仆不欲孤出镇?”司马绍示意温携就坐。

“正是此意。须知王敦乱军将至,刁公像是特意赶殿下出京。”温携回答。

“孤也不欲出镇,不过理由却和太子仆的不一样。”司马绍说道。

左右侍从正好将猎获盛来,